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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亲和我说“对不起”■ 李科洲“对不起啊!”母亲突然说。我愣住了。那天,我们一起聊天,回忆旧日时光,我说起小时的种种艰难:营养不良,老觉得吃不饱;为了减轻家庭负担,初中毕业就读了中等师范学校;到了大学才穿上皮鞋……正说着,母亲别过脸,用手摆弄着暖水瓶盖,抬头望向墙壁,对我说:“对不起啊!我们当父母的没本事,让你受苦了。”我一下子就愣住了。母亲向儿子道歉,是我说错了什么吗?其实,我重提旧事,不是抱怨,只是一种回忆和倾诉。小时的苦难成了我的“创伤记忆”,不倾诉我会有“内伤”的。但她是不是理解成了抱怨?亦或她一直就觉得愧疚?我赶紧找话题安慰她。我说:“那个年代,谁家不是苦水里泡过来的?我初中同学阿清你还记得吧?他家也很穷,为了兄弟俩有一人读书,他哥高中没读完就回家务农了。”这勾起了母亲的回忆。她说:“阿清后来和你一样考上了中师,吃上了‘国家粮’,我都替他高兴!”她脸上露出了点笑容。母亲一直念叨的一个遗憾是,我在读大学期间,她没让我坐过一次飞机。那时,一张从海口到北京的机票要400多元,而我父亲,一位乡村教师,月薪才100元出头,母亲种田的收入更低。而我和我弟都在读大学,每人每月需要安排100元生活费,一家人的日子能维持下去就不错了,坐飞机简直是青蛙梦想飞上天。我安慰她说,坐飞机我会头晕的,还是坐火车心里踏实。母亲给我写过一封信,唯一的一封信。那一年,我在读大学二年级,为了省钱,我决定寒假不回家。母亲写来一封信,劝我回去。她在信里说,她最近多种菜多卖菜,可以攒出路费让我回去。看着信上那歪歪扭扭的字,我突然就流出了眼泪。这时,有个画面浮现在我眼前。上小学第一天,中午返家后,下午还要继续上学,我背起新书包就跨出了门。母亲拉住我,塞给我一块西瓜,看着我吃完,帮我擦去头上的汗水,才让我走。我至今还能回味起那块西瓜的香甜。还有个场景也让我难忘。我6岁时,偷着学抽烟。父亲发现后,拿鞭子抽打我。母亲在一旁看着,又想拦,又不好拦。我被打得大声哭喊,她也在一边流眼泪。收到这封信之前,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写的字。只有初中文凭的她,字写得并不好看,语句也不太通顺。不过,她在公社里也算是个识字人了。她曾参加过公社的农村妇女识字比赛,并获得了一等奖。拿到一支钢笔和一只水桶作为奖品。钢笔上刻着“识字比赛第一名”的字样。这支钢笔后来被我“征用”,陪我读到小学四年级,再后来就被我弄丢了。我一个人在学生宿舍里,正读着母亲的来信,一位同学推门进来。我怕被他看到我流泪,便赶紧冲出去洗脸。那个寒假,我没有回家过春节,而是去当群众演员,去扫厕所。虽然所得不多,但能为家里减轻一点点负担,对自己也是个安慰。还有一件让母亲内疚的事,她也经常提起。我们小时候,父亲到外地小学教书,我们母子三人在老家“相依为命”。母亲要忙于生产队的农活,没有时间照顾我们。有一天,她很晚才收工归来,看到我们兄弟俩坐在门槛上哭。这事她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疼、愧疚。经她这么一说,我隐约记起当时的情景:天逐渐黑下来,我们饥饿、无助、慌张、害怕。另一件事则让母亲现在还心有余悸。有一年遇到大台风,屋外风呜呜叫,屋顶漏水滴嗒,门板也吱呀吱呀响。母亲说:“不好,得赶紧跑!”她左手抱我,右手抱我弟,从屋里冲出去。刚冲出门几步远,大门在身后“嘭”的一声就倒了。第二天一早,父亲从教学点回来看我们。母亲骂道:“你还回来干啥,我们母子差一点就被砸死了!”聊天中,我说到当年母亲常用的两样物件:双氧膏和毛巾。双氧膏用于擦脚,毛巾用于绑头。由于常年下水田干活,再加上建在低洼地的厨房一下大雨就泡水,母亲的脚趾头经常溃烂。有一段时间,每当晚饭后,我就看见她拿出双氧膏来涂脚趾头。双氧膏很便宜,却有很好的消炎、止痒作用。很多年后,我到城里打工,住的地方泡了水。4岁的儿子看到水,高兴得大声叫:“好呀好呀!我可以游泳了!”我听后眼泪就流出来了。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的厨房积水,想起了母亲的双氧膏。母亲有个老病:头晕。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头晕,有时一晕就是两三天。严重时还不能下床。她的办法是用毛巾紧紧勒住头。如果能下床,则站到土灶边,拿开正在煮稀饭的大铁锅的木盖,对着飘上来的蒸气猛吸。这算是误打误撞到的熏蒸疗法吗?母亲有两处伤。一处在左手小指。这个小指是弯曲的。她如果对着你伸开左手手掌,你会误以为,她要展示数字“4”。当然,要展示“4”,一般的手势是弯曲拇指,张开4个手指。而对于她,这个正常的手势,她是做不了的。早年,这个小指在割稻时不小心被镰刀割断了筋,就再也伸不直了。还有一处伤是在胸部。母亲在55岁时做过大手术,切掉了整个左乳房。当时,医生的诊断是乳腺癌。手术伤到筋脉,母亲的腰背日渐弯曲。我觉得,这是“手术弯”,也是“岁月弯”。我对母亲的印象是瘦弱、多病。而挑水、做饭、插秧、割稻、种菜、养猪、砍柴,她样样要做,样样做得还不错。这么瘦弱的母亲是怎样撑起一个家的?这样的母亲,已经84岁的母亲,还要对子女说“对不起”。当子女的又如何承受得起?母亲向我说“对不起”,在我看来,她似乎要以一己之力揽过时代之重。面对一个时代的苦难,像我母亲这样的无数的小人物,用不算坚硬的肩膀,扛起了沉重,也扛起了责任。许多年前,她哪想得到,她的儿子不用像她那样下田耕作也有饭吃;哪想得到,她能把两个儿子培养成大学生;哪想得到,她现在老了也能吃饱饭吃好饭;哪想得到,她还能住上楼房。从母亲身上,我看到了一个时代的苦痛,也看到了一个时代的奋斗,一个民族的坚强。泪花闪烁中,有太阳的光芒。声明:转载或者引用本公众号新闻,请注明来源及原作者。图片 | 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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